彩虹悄悄話。小雨

            遠方啊。

　　我想我突然掉進了這樣的聲音裡面。

　　方浩刷著吉他，小聲地唱起歌，我才知道原來這是首英文歌。

　　我的英文最爛了，七零八落聽懂了幾個單字。

　　真正的意思，我完全弄不明白，只覺得加上方浩的歌聲之後，

　　琴弦發送出來的悲傷越來越深。

　　我都看不見底了。

　　矛盾的感覺讓我有點暈眩。

　　方浩明明眼神就像望著遠方，怎麼聲音卻沉到了谷底一樣？

　　我好像聽見一句，In heaven。

　　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在天堂的意思。

　　那應該是充滿了希望才對。

　　天堂有天使，到處都是快樂，沒有考卷、沒有作業。

　　也許天堂每天都看得見彩虹。

　　那為什麼在天堂的聲音，要如此悲傷？

　　『聽過嗎？』方浩抬起頭，琴音也倏地停止。

　　我回過神來，重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啊……」我左顧右盼地：「沒……沒有聽過。」

　　『這是吉他之神、Eric Clapton的歌。』

　　方浩微笑，在我看來有一點輕蔑。

　　『彈吉他的人都應該要學會這首才對。』

　　我緊張地抓著自己的衣服：「我不會彈吉他。」

　　『好聽嗎？』方浩歪著頭看我，我的心臟快跳出來了。

　　「還……還不錯。」我說。

　　「這個愛你可能不懂的歌，歌詞是什麼意思？」

　　『愛你可能不懂？』方浩皺眉。

　　過了好一下子，方浩笑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好笑的事。

　　『不錯、不錯。愛你可能不懂……』方浩搖頭笑著。

　　『妳這個突然跑進來的女生，還滿有趣的。』

　　「你……」我有點尷尬：「妳在嘲笑我嗎？」

　　『隨便吧。』方浩背起吉他，『這首歌叫做Tears In Heaven，回去

　　自己查一下，就知道說什麼。』

　　方浩起身，往我這邊走來。

　　我嚇了一跳，趕緊讓出走道。

　　方浩逕自打開了門。

　　那一秒鐘，我很害怕他聽見我的心跳聲。

　　或者因為我的全身發燙而詫異。

　　只有一秒鐘而已。

　　方浩經過我的身邊，只花了一秒鐘。

　　我不知道我會花多少時間去思考這一秒鐘。

　　但我相信，今天的臉紅心跳，我永遠不會忘記。

　　『對了。』走出器材室的方浩，突然回過頭。

　　「嗯？」我轉頭看著他。

　　『吉他之神不是”愛你可能不懂”。』

　　方浩對著我，誇大了嘴型重複著。

　　Eric Clapton。

　　Eric Clapton。

　　「Eric Clapton……」我跟著覆誦著。

　　『妳是我第一個聽眾。』方浩說，『未來，我會有很多、很多聽眾。』

　　說完之後，方浩走出了門。

　　留下我一個人喃喃唸著他口中的吉他之神的名字。

　　我癱在器材室的門旁，這才發現下午第一堂課已經開始了。

　　我的耳裡還是剛剛的音樂。

　　還有，跟方浩錯身而過的那一秒鐘。

　　打掃的時候，筱齊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想什麼，想到都出神了。』

　　我聳聳肩：「Eric Clapton。」

　　『那是什麼？』筱齊瞪大了眼看我。

　　「吉他之神。」

　　『天后宮裡面有這尊神明嗎？』筱齊認真地問我。

　　我笑了：「不是啦，是彈吉他的人。」

　　筱齊嘟著嘴，用力搖了好幾下頭。

　　頭髮都快飛出去了。

　　『妳第一堂課這麼晚回來，就是因為這個吉他之神嗎？』

　　「算是，也算不是。」我說：「筱齊，謝謝妳啊。」

　　『幹嘛謝我啦。』筱齊笑著。

　　「要不是妳幫我編了這麼好的理由，我可能放學就要去罰站了。」

　　『當然啊。』筱齊說，『我可是校刊社的幹部咧，說妳在校刊社支援

　　，沒有人敢反駁的，放心放心。』

　　上課鐘聲響了，我們拎著竹掃把，一邊走回教室。

　　『那妳究竟去了哪裡啊？』筱齊問我。

　　「我……」我不好意思地，「我偷偷跑去體育館。」

　　『吼！』筱齊轉過頭，『我就知道，妳幹嘛不等我啊！』

　　「妳要在校刊社忙嘛，我想自己先去探探路。」

　　『那結果咧？跟那個什麼神的有什麼關係？』

　　在教室門口，筱齊停下腳步。

　　『而且，妳有看到方浩嗎？』

　　我故作神秘地：「有。」

　　「而且……」

　　『什麼啊？』

　　「放學再跟妳說。」我扮了個鬼臉。

　　『姜小雨，妳好奸詐！』

　　我吐吐舌頭，坐回位置上去。

　　整個腦袋都是方浩彈吉他的樣子。

　　跟筱齊說出來了以後，舒服了一點。

　　但是那首歌的旋律，還是清楚得像下雨過後黏在地板上的樹葉一樣。

　　不管怎麼用力掃，都黏在那裡。

　　『彈……彈吉他？』

　　我點點頭：「是啊。」

　　看著筱齊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我完全不意外。

　　『他不是去練球的嗎？』

　　我聳聳肩：「我也不知道。」

　　『妳就這樣在器材室聽他彈吉他？』

　　「是的。」

　　『他就坐著彈，妳就站著聽？』

　　「不然他躺著彈，我跳著聽嗎？」

　　筱齊從花圃的石台上跳了起來。

　　『天啊！好浪漫喔，姜小雨，這麼浪漫妳竟然自己獨享！』

　　「如果妳在場，還會這麼浪漫嗎？」我肩膀一垮，無奈問著。

　　『說的也是。』筱齊點頭，『然後呢？那首歌好聽嗎？他唱的怎麼樣

　　？你們有更進一步嗎？』

　　我拉了拉筱齊，讓她坐回花圃。

　　「妳一次問這麼多，我怎麼回答啊。」

　　我慢慢地把過程跟她說，當然跳過了我很糗的狀況。

　　不知道為什麼，跟筱齊說的時候，我有一種很舒服、很甜的感覺。

　　就像真的抓到彩虹一樣。

　　『他還是這麼酷。』筱齊噘著嘴。

　　「我總覺得，他跟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說。

　　『妳是說，他是外星人嗎？』

　　看見筱齊認真的表情，我噗哧笑了出來。

　　「當然不是，妳想到哪裡去了。」

　　『那首歌怎麼唱，妳唱給我聽好不好？』

　　「我怎麼會啊。」怎麼可能嘛，我英文這麼破。

　　『哼哼看嘛，我也好想聽。』

　　「好吧，我憑著印象試試看。」

　　這首歌旋律很簡單，雖然我是音樂白痴，至少也哼的有模有樣。

　　哼完之後，我微笑看著筱齊。

　　這麼浪漫的事，筱齊一定很感動。

　　『小雨……』

　　筱齊一臉嚴肅地看著我。

　　「嗯？」我抿著嘴，「感動嗎？」

　　『妳剛剛是認真地哼歌，還是在跟我開玩笑？』

　　「什麼意思？」我瞪大了眼睛。

　　『聽起來不像唱歌，比較像天后宮的師父在唸經。』

　　「吳筱齊！」

　　我追著筱齊，一肚子不高興。

　　筱齊對我吐吐舌頭，我知道她一定因為我故意賣關子，放學才跟她

　　說這件事，對我惡作劇。

　　不管不管，一定是這樣。

　　跟筱齊說再見之後，我哼著方浩唱的歌，一個人回家。

　　地上還有點溼溼的，雨總算停了。

　　「方浩為什麼會唱這首歌呢？」我問自己。

　　這首歌的旋律，實在不適合我們這個年紀的人。

　　不過我也不知道，我們這個年紀究竟適合怎麼樣的歌就是了。

　　也許這根本沒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

　　會不會好多年以後，我就知道答案了呢？

　　不過那也來不及了，因為好多年以後，我還是不知道好多年以後的自

　　己，適合怎麼樣的歌吧。

　　繼續哼著歌，我覺得自己好像快要飛起來了。

　　第一次感覺回家的路這麼愉快，這一切都要感謝方浩。

　　而且今天，也沒聽見那個惱人的嘎嘎聲。

　　「對呀，那個嘎嘎聲咧？」

　　我回過頭，沒有人騎腳踏車。

　　我以為自己真的要飛起來了，結果又跌到地面上。

　　歡迎回來，現實的世界。

　　我停下腳步，手扠著腰，看著鬼鬼祟祟的劉子陽。

　　劉子陽全身抖了一下，拙斃了。

　　可是他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停下腳步，蹲下來綁鞋帶。

　　「當我是笨蛋嗎？」我說，「你的鞋帶根本就好好的。」

　　『我……我不能重新綁一次嗎？』

　　「隨便吧。」我聳肩。

　　突然想到，今天方浩也是這樣跟我說的。

　　感覺跟他的距離又靠近了一點。

　　我轉過頭，繼續往家裡走去。

　　跟劉子陽住在附近，真的一點好處也沒有。

　　我突然覺得有點怪怪的，卻說不上來。

　　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要找一個東西，卻想不起來要找什麼一樣。

　　梗在心頭有點不舒服。

　　「怪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去。

　　「劉子陽，你的腳踏車呢？」我想起來了。

　　『幹嘛？』劉子陽看著旁邊，『妳要跟我借嗎？』

　　「誰要跟你借啊。」我嘟嘴，「不說就算了。」

　　『妳求我，我會借妳喔。』他說。

　　「誰要求你啊。」水面咧。

　　每次我跟阿嬤說，我的頭髮綁得很好看，阿嬤都這樣跟我說。

　　就是自以為好看的意思。

　　「怪了，我今天比較晚走，怎麼還是碰到你？」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也剛好比較晚，不……不行嗎？』

　　「隨便吧。」我突然愛上這三個字。

　　糟糕。

　　我對劉子陽這麼說，會不會方浩跟我這麼說的時候，也是一樣的……

　　應該不會。方浩應該不會對我這樣的女孩子不耐煩才對。

　　開心的心情突然打了點折扣。

　　都是這個臭劉子陽。